林殊死死捏住手中的信，怎么都无法相信信中所写的内容。皇帝的忌惮与猜疑，他并非不知，可是……可是祁王和景琰，都是他的孩子啊……他怎能只因战事失利，就将事情做得如此决绝？
帝王心思之深沉可怕，林殊此时是第一次真真正正的感受到。可是代价太大了，真的太大了，大到他根本承受不住。
景琰……那个和他一起长大玩耍饮酒赏月，一起纵马提枪赛场比拼，一起战场厮杀互托性命的萧景琰，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死去？当初分别之时，还约好下次再见要去围场赛马比武，那时他的笑容还那样明亮，眼睛闪动着雀跃期待的光芒，然而不过数月之后，就已经尸骨无存阴阳两隔了吗？
不！他不相信！
林殊猛地睁开眼，眸色狠厉，一扫之前悲怆之色。他大步跑出营帐，随手夺过一匹离他最近的马翻身而上。
战马长啸一声，向远方奔去。
林燮正和部下议事，见儿子突然闯入，面色冷硬，只叫了一声“父帅”便不再出声，硬挺挺地站在那里，心下当即明白，便让众人散去，叹了口气说道：“你知道了？”
“是。”
“你想问什么，说吧。”
“北燕的战况想必早就传来了，父帅封锁消息，不让我知道的苦心，我明白。对于现在的林家来说，哪怕有一点动作，都会被猜疑，招来杀身之祸。可是父帅又知，我听闻噩耗，必然不会轻易相信，一定会冲动之下上书请求前去北燕边境寻找景琰，而皇上会怎么想，我们谁也不知道。所以父帅在等，等静姨的信寄到，静姨心系林家安危知我心性，又心思通透了解局势，她一定会通过景琰留在京中的人送信给我。由她告诉我这个消息，再加以分析劝解，依静姨的聪明才智，我读过信后，肯定不会再轻易动作。”
林燮静静听着儿子的分析，既惊叹他才思敏捷，又心酸他的隐忍。看着儿子微红的眼眶，林燮不由想起那鲜衣怒马，在战场上无往不利的少年。可惜天妒英才，纵然胜果无数又如何，一朝失利，最后的下场竟然这样悲惨。
无坟无塚，不敛尸不下葬，不入宗坟，不予祭祀，暴尸荒野，连回归故土都不行。皇帝的狠绝，委实令人发指。
“是什么时候的事……”林殊问。
“一月前。”
一月前……林殊闭上眼强忍悲痛，眼睛还是忍不住湿润。即使现在赶去，尸身也早已寻不到了，想立一座坟都做不到，更何况他根本不能去。
林殊用很轻很轻地声音问道：“景琰他……是怎么败的……”
“攻势被破，对方棋高一筹，最终抵抗不力，全灭。”
林殊脊背一颤，随后问道：“双方兵力如何？北燕主帅是谁？在哪里对敌？”
林燮一一解答，只是林燮的话，让林殊更添疑云。双方兵力相当，主帅并非后起之秀，他也很熟悉，用兵手段上绝不如萧景琰，地势也并非对己方不利，怎么会败？
“父帅，孩儿不信！”林殊仰起头，倔强地说道，“景琰的能力父帅想必也清楚。会败成这样，想必定有内因！孩儿想回金陵。”
“胡闹！”林燮叱责道，“你回去做什么？就算有内情，谋害皇子这种大事，也一定会做得滴水不漏。你要如何查证？”
“只要做了，就一定会留下证据！”林殊红着眼，咬牙说道，“他们既然做得出，我就要查！景琰不能就这么白死了！祁王哥哥不能就这么无故被贬！景琰的血，静姨的泪，数万将士的孤魂，难道不值得我为他们查一查吗？父帅也觉得有内情不是吗？！”想起信纸上已经干涸的泪痕，和情深意切的劝告，林殊只觉得脑内嗡嗡作响，气血翻涌。
林燮叹息一声算是默认：“但你不能主动提出回京，惹陛下猜疑。陛下既然有意对付林家，待朝局稳定，边境安稳，必然会诏你回京，你且先忍忍吧。”
“是……”林殊低着头，从牙缝中挤出这个字，心中恨意如熊熊烈火，将失去的痛苦牢牢印在他心间。
现在祁王倒台，献王和誉王朝中得势，如日中升，由不得人不怀疑是这两人搞的鬼。还有谢玉，怎么就那么巧，偏偏是他被举荐去了北燕平定战事。林殊骑着马，慢慢往回走，暗暗思虑今后要如何动作才能不明显不惹人注意。
齐州离帝京不远也不近，离边境有些距离。林殊挂心祁王，想遣人送信过去。萧景琰自小跟在祁王身边受教，他现在尸骨无存，祁王失去了心爱的弟弟，不知要如何悲伤难过。
可是他不能这样做，他知道，只要他一动，林家和祁王就会被扣上莫须有的污名，甚至有性命之忧。
“可恶……”林殊突然痛恨起自己的弱小与无力，皇权威威，不是他能抵抗得了的。他夹紧马腹，一扬马鞭，战马嘶鸣一声立即奔腾而去。掠过耳畔的疾风稍稍吹散心中的阴云，仿佛又回到与萧景琰在马场比试的时候。
“景琰……”泪水渐渐模糊双眼，往事历历，如今回想，只觉更添悲痛。
身处深宫之中的静嫔站在院内，望着天边的晚霞出神，看着看着便压抑着声音哭了起来：“景琰，你可一定要保佑林家无事啊……”
只要活着，就有希望。祁王还能有望重掌朝堂，林家可以再凭军功上位，不论如今的境遇如何艰难，只要还活着，就有熬过去的一天。
只要活着……
